对于养育我的村庄,我是愧疚的,随着年纪的增长不断强烈。
因为我觉得我是个没有能力的人。
二十多年前的午后,我出生在这座南方村庄。
接生婆大声跟屋外的众人报喜:“生了生了,是个男孩!”
打这天起,便以男孩的身份成为村庄的一份子。
无数个傍晚,拿张小凳子坐在门前的柚子树下,迎风张望着西沉的太阳。
村庄用四季的风一遍遍吹刮我的身体,见证了男孩成长的惊奇、惆怅和欢喜,
它告诉我要像村边的小河温柔些,莫急着往东去。
我熟悉稻田插秧的难行,时不时爬上小腿的蚂蟥,
熟悉烈日下河里的清凉,水草里蹿过的小鱼小虾,
夜里首首不知名的虫鸣乐曲、妈妈的蒲扇带起的凉风。
我熟悉田埂起伏上晚归的荷锄人,傍晚袅袅炊烟里叔伯邻里说话的声音……
我对于村庄,就像小时候过家家做的泥巴手工一样,
但不同的是,我对于泥巴人的精致从不奢求,随意揉搓一番,
只要像个人型就可以。

柚子树下的风、萤火纷飞的稻田夏夜……
它精心用这些慢慢浸染着我。
捏造我的过程,它不厌其烦沾点水,仔细帮我重塑一次,又一次。
它说不要只做人型的泥巴娃娃,要做一个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男子汉。
十八年那年,它很放心的让我离开了。
它知道的,当年那个泥娃娃已经变硬、成形,再也无法成为坏泥巴,
也无法成为别的地方的人。
二十二岁,我又回到了它的怀抱,虽然带着在其他城市雕塑出的细节。
依旧是当年的模样。
可它似乎不是我们二十多年前刚认识的样子了。
老屋坍塌成了孤墙,柚子树变成木柴燃烧成炊烟,
村中奔跑的孩童也屈指可数…… 我开始愧疚。
村庄为了将我,将一个个如我一样的孩童,雕刻成优秀的作品,
已然耗费了太多的生机。
自己却望着它老去,无能为力。
它笑克笑,摇摇头,安慰着我说,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,跟我没关系。
就像我的奶奶外婆离世、隔壁的叔叔婶婶白了头,
都跟村里所有人没有关系一样,是岁月让它变成这样的。
它越是这样说,心里愧疚就越加难以抵制。
就像看着长辈老去,黑发逐渐染上霜白,皱纹开满脸庞,
他们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丝老人专属的味道。
我阻止不了,改变不了任何。
任何。
我从村庄那里拿来了一段人生,却不知从何回报,只能望着它的老去。
(投稿养只柴犬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