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盏不太亮的路灯下,有五六个人路过,七八十岁的年纪,
须发全白,干瘦得像老树,却又都衣着整洁。
因为村中又一位老人去世,他们去陪最后两晚。
我走在他们身后。
他们挑个位置坐下,我坐在不远的地方。
他们没有刻意压低聊天声,于是内容尽数落在我耳里。
是的,他们聊的是与这位老人生前的交际与故事。
这才反应过来,此刻躺在堂屋里,灵前跪了一众子女孙儿的老人,
是跟他们差不多年纪。
去世老人住在村尾,二十多年里,我跟他没什么交际,
下意识认为他在村里的存在感比较低,但听着那一件件的事,
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生都在这座村庄里。
他也有许多的好友,也做过许多被人铭记,对村子有利的事。
就像眼前的他们,与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,却特意身穿深色衣服,
一同整整洁洁的来陪这老友最后两晚。
我突然为自己的浅薄认知感到愧疚。

他们在这七八十年里见证了无数的变迁,
将自己一生慢慢活成了村庄的一部分。
我才是那个存在感低的人儿。
除了事,还听到了他们关于“死”的谈论 “你少抽点烟嘛,
小心过两天吃你的碗碗茶(老人离世那两晚,会筛茶招待前来陪伴的村民)。”
“够本啦,抱过孙子孙女了,走前面好点,到时候让你们来送我。”
…… 他们拿着死亡这个话题,彼此开了许多玩笑,也聊了很多,
对于死,已经毫不避讳。
其中有个长辈聊着聊着,在看到门上的白色挽联后,
大概想到些什么,没再说话,就在那一直望着。
想到了什么呢? 也许是想起某个拿着镰刀去割还带有露水的新鲜牛草,
与去世老人在田埂上相遇的清晨;
也许是想起那段一起下地赚工分的时光;
也许只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,他那记性不好的脑袋,却在此刻将所有都记起。
他明明觉得那天早晨那么近,近到在昨天,带着露水的牛草那冰凉的触感还在;
可是又那么的远,远到自己驼了背,白了发,好多同伴都走在了自己前面,静静躺在里面。
有人发现了沉默的他,笑着说他不会是在怕死吧?
他回过神:“是有点,我还想当个太太呢。
(有曾孙的人)” “你倒是想得美!”
喝两碗茶后准备回家,他们也正好站起来,
于是我又走在了他们身后。 不过这次他们倒是发现我了。
“还是你们后生家好喔,年轻!”
相识的长辈拍了拍我的肩膀,感慨道,“有的是机会。”
灯不是很明亮,加上夜色,让人有种视线朦胧的感觉。
隔着朦胧,我跟他对视了几秒, 那几秒,我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我。
他呢?会不会也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。
(投稿)

 
		 
		