潍坊,有一点特别牛。
给几个孩子办了农转非。
例如,我们大临沂,下面多是县,没有县级市。
人家聊城还有个临清市呢。
再看看潍坊?
大部分都是县级市。
连暴雷的高密都是市。
前面,我说高密破,说高密资不抵债,这些呢都无法掩饰另外一个事实,三年前的高密曾经还是百强县,有一点必须要承认,能撤县划市就说明一切问题,人口基数要到,财政收入要到,我们沂水喊着划市喊了20年,现在依然是个县。
根本问题是人口达不到,经济达不到。
高密的位置好,夹在青岛与潍坊中间,相当于东莞的位置,东莞是夹在深圳与广州中间,纵然人才会被虹吸,但是呢,工厂会朝那边设,前两年,深圳大量的清退工厂,这些工厂都去了哪?
东莞。
道理是相通的。
潍坊市区也很奇葩,房价不过万,市区的存在感甚至没有下面县城高,人人都知道寿光吧?都知道高密吧?都知道青州吧?
但是,未必知道它们属于潍坊。
潍坊的位置好,几乎是山东几何中心,位于济青中间,我不了解现在高速公路的营收状况,过去全山东只有济青北线是盈利的,是省内唯一有堵车感觉的高速。
潍坊,就是这条线的核心节点之一。
我在潍坊的读者特别多,排第三。第一是临沂,我的家乡。第二是济南,因为我在济南待过多年。第三是潍坊,为什么潍坊会有这么多读者?
当年,《潍坊日报》连载过我写的安全驾驶。
十几年前的事了。
从而转化来了无数读者,而且以在编人员为主,毕竟他们喜欢看报纸。这个影响力一直延续到今天,我在潍坊这些区县骑车时,拍了那么多单位照片,总有读者会联系我,说他在那里上班……
当年是什么契机呢?
我的安全驾驶进了天涯头版头条,那时的天涯头版头条是什么概念?
日阅读量过百万次。
被潍坊的房老师看到了,她就联系上了我,问是否可以连载在报纸上?
我说,可以的。
房老师也是个名记,例如当年张艺谋在高密拍摄《红高粱》,她还采访了这群人,姜文、巩俐、莫言,我记得,她说当时姜文在跟刘晓庆谈恋爱。
对于我而言,很幸运。
对于昌邑,我虽然有当地的朋友,也来过,但是依然觉得陌生,没有任何记忆,因为我这个朋友在乡镇工作,我没去过昌邑城区,另外,总觉得这个地方存在感不高。
我出发前,沂水做医药的朋友给我饯行,她听说我要去昌邑。
她跟我说,潍坊最穷的地方,就是昌邑。
给我种了心锚。
在准备下高速时,我发现,昌邑竟然是个县级市。
按照我骑这一圈的经验常识,我觉得,只要是能撤县划市的,就没有等闲之辈,至少比沂水强,一定也有属于自己的产业集群。
我在昌邑有个老读者,也是因为安全驾驶认识的我,他是当兵留在了昌邑,媳妇是昌邑本地人,他在昌邑北边的下营镇工作,在当地挺吃的开,他们有内部招待所,不对外开放,有野猪肉、狍子肉,据说有些是没收来的。
我以前写过一句话,就是他在那次吃饭时感叹的:真不知道以后到地方上,怎么生活……
因为,他过惯了一路绿灯的模式。
家里的毛巾都有人去给洗。
路上,什么红灯绿灯。
求人办事?
只有被求的份。
这是当年,若放在今天?他就不会有类似的感慨了。
他不是山东人,但是在山东年岁多了,也很山东了。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大,我当年27岁,他儿子应该22岁左右,在读军校,他带来找我玩耍,要求儿子喊叔叔,我觉得好尴尬……
山东人喜欢这样,抬高对方的辈分。
这个哥们,为什么这次来我没联系他?
因为,我把他弄丢了。
应该说,是他把自己弄丢了。有段时间,他迷上了一个互联网产品,叫太平洋直购,南昌的一家公司,叫精彩生活,他专门跑到我老家,建议我注册个账户,他跟我爹年龄差不多,喊我爹叔叔,要求我爹也注册个,跟我爹说,这就是未来颠覆马云的项目。
我一直觉得很诧异,你就是干这个的,是反这个的,为什么会如此的痴迷呢?
我又不能明说。
他让我注册,我就注册,为了说服我,他还带了两个好朋友来,其中一个是讲课的,还带着小黑板。
我注册后,他说了这么一句话:董老师,你觉得我像会骗人的人吗?
我说,绝对不是。
他说,相信我就行了。
所以,后来精彩生活被定义成了传销,对他打击太大了。
再也没联系我。
当时,他们搞的有多火呢?
最初是商务车去南昌开会,后来是巴士去南昌开会,毕竟他们是一群有能量的人。我一直都不理解,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坚定?
这么多年过去了。
我就懂了。
应该是他的恩人或他很尊重的一位领导认可了这个事,拉了他,他习惯性的绝对信任、绝对服从。
还有一点原因,我不该这么说,那就是他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科班教育,虽然有级别,也有学历,但是缺失了最核心的高中教育。
缺少了理性思维。
所以,我在设计昌邑线路时,我在想,要不要去趟下营镇,还是别去了,去了万一遇到怎么说?他大概率也早退休了,应该也不会生活在那里了,肯定会去县城,也可能跟着孩子走。
他那个时候对我是真好,带着我去下海,坐巡逻艇去看海上养殖,海上钻探,那个时候还没有风力发电,如今下营镇已经成海上发电的主力军了。
在写海阳篇时,我写过一个战略调整,最初山东是决定上三座核电站,后来因为日本核泄漏的问题,这个计划就搁置了,于是决定重点发展新能源,新能源主要是沿渤海一圈的海上光伏+海上风力。
现在这个业务,全国范围内,貌似山东做的最大。
因为,山东用电依然是传统的火电,不符合国家的绿色能源战略。
滨州、东营、潍坊,都在发展海上发电,还加上海水养殖,为什么烟台、威海、青岛不搞?
影响旅游业。
滨州、东营、潍坊的海,没有旅游开发价值,而且恰好海岸线朝北,迎风。
既然不能旅游,自然就会做工业开发。
发电是一方面。
还有一个方向,是海洋化工,最简单的理解,晒盐业。在写莱州时,我说莱州的晒盐业很发达,其实渤海南岸的这一圈晒盐业都很发达,昌邑又领先于兄弟沿海城市,率先提出了国家级海洋精细化工特色产业园概念,凡是与海洋化工有关的,例如提取溴素这些,欢迎国内外知名化工企业入驻产业园,关键是已经获批了,目前是山东省重点项目。
昌邑这个路子是对的,我多次写过,人丑就多赚钱,城市穷就多上重污染项目,当然,现在化工项目也都自称无污染。
刚才提到科班出身,真的那么重要吗?
在写高唐时,我同时写了两位画家,一是李苦禅,二是孙大石。其中在写孙大石时,我写过一段话又删除了,孙大石是没有经过科班训练的,完全是自学成才,大家若是玩过竞技体育就知道了,自学成才的天花板很矮,例如一个很喜欢打羽毛球的业余爱好者,打了10年,另外一个呢?科班训练了2年,2年吊打10年。
甚至,不用2年。
莫言,没上过学,但是他参加过科班教育,读过大学。
赵德发老师,民办教师出身,喜欢写作,干到了宣传部还是组织部部长的角色,才30岁左右,毅然辞职,考了山东大学。
当作家去了。
我来昌邑,找了两个线人。
线人一是凌波。
女的。
富太太,长的特别漂亮,小腿很细,仿佛一掰就一断,我认识她的时候,她是在济南洪楼广场旁边开了一家精品女装店。
老公是做医疗器械的。
凌波喜欢骑车。
也是因为骑车认识我的。
我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很败家的娘们,做什么生意都赔,也多亏老公有钱,能让她折腾……
她突然研究起了电商。
按照我的直觉,她不适合,因为电商是需要吃苦的,需要经验的,她属于没吃过苦的人,所以我给的建议是NO。
她是先做了紫砂壶,跑到江苏去学了半年多,从客服做起,然后自己买了商标,注册了天猫店,后来竟然还把店铺卖了,赚了20多万。
看来,还是有两把刷子的。
她不断的复制这个模式。
主要是在山东寻找产业集群,找电商做的比较出色的地区,去应聘客服,慢慢的学活,再独立出来自己做。
山东每个产业集群都有大量的天猫店。
她在昌邑待过八个月。
也是从客服做起。昌邑这边有什么产业集群?
纺织业,尤其是床上用品。
看人家官方自己的介绍吧:1915年版《辞海》中称,“茧绸,山东织成的最出名,上品出自昌邑”。1923年《中国年鉴》记载,“中国茧绸业以山东第一,山东地以昌邑为第一”。1949年后昌邑丝绸业迅速发展,出现了“放来灯火多如星,村村户户机杼声”的盛况。如今的昌邑,是江北最大的装饰布、床品面料生产基地和棉纺织品交易市场,也是亚洲最大的绒面超纤生产基地,绒面超纤市场占有率占全国90%以上。从著名的丝绸古镇、中国丝绸之乡,到中国超纤产业基地、中国印染名城、纺织产业集群创新发展示范地区,昌邑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产业传承、创新蝶变的范例。
说到卧底,这么说吧,一个人敢去做卧底,从客服做起,一步步做上去,有这个魄力的人,没有创业不成功的。
凌波的做法不是个例,而是通例。
大家怎么创业?
都这么创,要么是派员工去,发双份工资,这边发一份,对方还给发一份。
凌波认为昌邑的纺织品不适合做天猫,只适合做淘宝,属于价格战系列,我骑昌邑前专门给她打了个电话,她跟我讲,整个昌邑这边的纺织品也就是粗布系列值得做,稍微高端一点的产品就没法跟南通抗衡,南通才是这个领域的老大,昌邑可能在产量上有优势,在品牌以及做工上,都有不小的差距。
但是,若是做直播,做拼多多,值得去。
毕竟,便宜。
她还提到了一点,目前整个昌邑的纺织业没有之前那么好了,因为环保查的太严,印染又属于高污染行业,属于重点关照对象,最终的结果就是大部分小作坊式的工厂都被淘汰了,之前怎么排污?要么直接排河里,要么打井排地下。
一旦完全正规化运营,生产的又是基础型低端产品,那么企业很难生存,因为成本太高了,纺织业跟石油、粮食是一回事,是有个国际统一定价的,那么纺织业如何才能生存下来呢?
要么,提高生产效率。
要么,降低税收。
要么,降低人力成本。
要么,降低环保成本。
要么,降低电费。
最终?
纺织企业要么西迁了,要么去东南亚了。
按照凌波的观点,若是昌邑没有高附加值的纺织产品出现,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些企业,要么关停,要么西迁。
光人力成本+环保成本,他们就受不了。
凌波说,她在昌邑认识的一些纺织行业的朋友,多数都改行了,企业要么停产,要么限产,这些朋友也很无奈,上学就学的纺织,一干就是十年二十年,除了纺织啥都不会干。
她们可能还以为是疫情导致的出口业务做不了。
不是。
是国内的纺织成本太高了。
在国际上已经没有竞争优势了。
凌波跟我讲,可以去纺织城看看直播行业以及拼多多行业,发货也很震撼,用大卡车去……
所以,我决定第一站就去纺织城。
与她描述的完全不符。
一片萧条,诺大个纺织城,找不出20个人来,绝大多数都关门了,但是能看出电商业曾经兴盛过,到处都写着电商直播。
我发照片给她。
她说,那应该是都转战南通了,毕竟,南通的货更好一些。
这个东西,也有虹吸效应,例如沂水搞直播卖苹果的,一旦学会了怎么卖苹果,他肯定接着跑烟台去,你跟别人科普沂水苹果需要费老半天的劲,而烟台苹果不需要,你只需要告诉大家,这是烟台苹果就行了。
南通纺织城我也去过,当时朋友做乳胶枕,我陪她去参观了一圈,比这里要有活力的多,关键是要有知名度,毕竟一提这个领域,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南通。
纺织业的困局,不是昌邑才有。
全国,都如此。
哀鸿遍野。
回到开篇那个问题,昌邑穷不穷?
不穷。
城市建设的也非常好,产业集群也多,不仅仅有纺织业,有海洋化工业,还有铸造业,另外,还是北方最大的苗木基地。怎么说呢,潍坊下面的这些区县,没有一个弱的,发展的都很均衡。
不过,昌邑也总是背锅,以前有自媒体人随机采访潍坊市区的路人,你认为潍坊最富的县是哪个?最穷的又是哪个?
最富的,没有争议,寿光。
最穷的,有安丘,有临朐,关键是大昌邑也经常上榜。
这次骑行有个很大的收获,我发现清朝名医黄元御也是昌邑人。我虽然不信中医,但是我对中医历史还是略懂一二。我今天去他故居打了个卡,发现关着门,对联横批是:妙悟岐黄。
岐黄是啥?
就是中医的意思。中医是近现代的称呼,对应的现代医学的西医。
这个我在《懂懂学历史》里科普过。
中医也有几次大的“变革”,黄元御算变革人之一。中医最早的理论是伤寒论,东汉张仲景提出的,后来郑钦安给上升到了阴阳水火概念,黄元御给添加了啥?
五行生克。
中医还分什么体热体寒,虚与实,这是谁提出的?
张锡纯。
张锡纯跟鲁迅同期,算是近现代的中医泰斗。我们常说的中西医结合,就是他最先提出的,原话是:衷中参西。
今天,谁又把中医往前推了一步?
步长制药。
都搞上中医注射剂了。
我找的另外一个线人是我校友的同学,学化学的,在绿博园工作,我们约见在了昌邑基督教,基督教后面是昌邑高铁站,一切正在建设中。
她是做农药的。
那就喊她药毒师吧。
我理解的制作农药是很高科技的项目,要搞上实验室,瓶瓶罐罐,结果我到她办公区一看,她两个同事正在搅种子,把药跟种子搅拌到一起,然后晒在马路上,再分装到蛇皮袋。原来就这么简单?
说是花卉种子。
我问,水果技术含量高还是花卉技术含量高?
她说,难易程度从难到易依次是花卉、蔬菜、水果、庄稼。一个字不认识的农民,他能把庄稼弄好,他稍微学习一下就能把水果弄好。你看果农跟庄户汉没区别吧?但是,要想把蔬菜种好,就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了,需要一定的投资吧?要建规范的蔬菜大棚,选什么种,什么密度,什么口感,什么光照,什么肥料,还要考虑有机、农药残留、重金属是否超标。所以能把蔬菜种好的,多是年轻人并且有一定的专业储备。花卉要求就更高了,因为增加了审美、市场感知。
她谈了一个观点,为什么潍坊的蔬菜全国第一?
不是说寿光这个位置最适合蔬菜种植,而是寿光的蔬菜种植的整个科学体系已经全国领先了,从种子研发到肥料研发到后面的配套产业。花卉行业更是如此,一旦形成了产业集群,很难被撼动,如沭阳。
扶贫的根本点是什么?
提高亩产价值。
花卉大于蔬菜大于水果大于庄稼。
若是全国农民都如寿光农民一般,我们直接就是发达国家了。我们总觉得发展农业就应该学习欧美的机械化、规模化,这个在中国大部分地区行不通,在新疆,在内蒙古,在东北可以。
其它地区,多是丘陵。
另外,一家几亩地,怎么规模化?
那最应该学习的是哪个国家?
荷兰。
荷兰是把农业亩产价值做到了极致,例如立体农业就出自荷兰。荷兰这个弹丸之地还是农业第二出口强国,立体农业主要做鲜花+蔬菜。
一定程度上讲,整个潍坊是国内最像荷兰的地区。
昌邑是苗木基地。
寿光是蔬菜基地。
青州是花卉基地。
临朐与诸城也是蔬菜主产区,是由寿光带动过去的。走青兰高速就能看到诸城有大量的蔬菜大棚。
我问药毒师,那昌邑与沭阳,谁更厉害一些?
她说,各有千秋吧,从种植面积而言,昌邑属于北方第一,从名气而言,一提起苗木,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沭阳,在业内的话,旗鼓相当吧,昌邑有绿博会,沭阳有花木节。
那,已经很了不起了。
昌邑,一个县级市,为什么产业链这么多,这么长?
后来,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它的地图。
因为,它很狭长。
有点类似甘肃,甘肃北边与内蒙古接壤,而甘南呢?一望无际的大草原,我对草原最美的记忆,就在甘南,如油画一般。